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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家伙,不等老仙师继续说下去,年轻山主已经道了一声谢,落袋为安了。
之后年轻剑仙竟然开始询问修行事,老金丹便借着酒劲,只管答以心中话。
“敢问前辈,何谓修行。”
“自己走路,独过心关。”
“何谓得道。”
“大家都好。要说此语作何解?并非故弄玄虚,一句平常话而已,无非是出门有路,过水有桥,你来我往,无人阻挡。”
“前辈肯定读过很多三教典籍吧。”
“不多。”
“那就是前辈有古贤风范,看书吃透,绝不泛泛。”
“这倒不算过誉。陈山主你也不差,读书没点悟性,岂能有今日造化,别人说你是福缘深厚,我却说你是惜福。”
“不如前辈多矣。”
“你我至多相差毫厘,所以不必过谦,我这边藏书颇多,以后随便借阅。”
最后刘老仙师又拿来一壶酒。
最终陈平安喝了个微醺,满脸通红走下衣带峰。
闭户观书多岁月,种松皆老作龙鳞,挥毫落纸走云烟,文字哪争三两句,胸怀要有数千年。
等陈平安走到螯鱼背那边,在山脚溪涧那边掬水洗了把脸。
当年刘重润跟落魄山签订一份山水契约,从书简湖带来十二位嫡传弟子,她花了三十颗谷雨钱,跟落魄山租借螯鱼背三百年。
这当然是刘重润哭穷的结果,做买卖不砍价,还是女子吗?
之后她再自己掏钱,重金聘请墨家匠人和机关师,打造出一系列连绵府邸,紧密攒簇若鱼鳞,使得螯鱼背这边,由于山中建筑连绵,加上材质特殊,每当日光照射或是月色洒落,山中建筑群的屋脊熠熠生辉,一金色灿烂,一银白若雪,美轮美奂。使得如今的螯鱼背,无意间成了一处小有名气的风景名胜。
事实上,当时珠钗岛就那么几个谱牒修士,很多宅子都空置着,刘重润也不在乎,偏偏很愿意在这方面一掷千金,更不愿意将那些建筑租借出去,事实上,很多在这边拥有山头的门派,都在这种事上赚了不少神仙钱,不少宝瓶洲门派和谱牒修士,都愿意给出一笔价格不菲的租金,在这西边大山的某个山头,名义上拥有一座宅子,自家子弟或是山上好友来往游历,有个落脚地方,能够在山中住下,怎么都是个面子。
那会儿陈平安不在家乡,郑大风还是看门人,不曾去往五彩天下,他就曾与刘重润当面诉苦,重润妹子,下次别这样了,真的,只会欺负大风哥哥这种厚道淳朴人,算哪门子事嘛,山上这些建筑就不止三十颗谷雨钱,你可以骗我钱,但是不可以伤我的心。
要是一个不小心,让天下少掉一个老实本分的好男人,多出一个浪迹花丛的风流汉,谁负责?重润妹子,你要是愿意负责,今儿咱俩就先把这桩亲事定下来吧,我这就收拾包裹,去螯鱼背住下……
其实光是落魄山首席供奉“周肥”的手笔,就远远不止三十颗谷雨钱了。
早年周首席财大气粗,出手阔绰,自掏腰包,一口气拿出了四件品秩不俗的山上法宝,作为灰蒙山,朱砂山,蔚霞峰和螯鱼背的压胜之物,这些重宝落地生根,与山根水运紧密衔接,等到刘重润打捞起那座故国遗物的水殿,与前者相得益彰,使得螯鱼背的水运愈发浓郁。
刘重润就打算早些跟落魄山补签一份新地契,珠钗岛想要在在三百年的基础上,再续签……六百年!
因为按照第一份契约的约定,三百年到期后,珠钗岛修士搬迁离山,可是带不走那些建筑的,不能拆走那些作为栋梁的仙家木材、也不能迁徙山中的仙家花卉草木,届时会全部自动转为落魄山名下的产业。
没法子,这份契约,是朱敛做主签的,白纸黑字,一条条,写得一清二楚。
珠钗岛女修,当年对此颇有埋怨,若是那位青峡岛的账房先生,他亲自来跟岛主谈买卖,怎么可能会如此刻薄、锱铢必较呢,绝无可能。
处州的螯鱼背,若是再加上书简湖的珠钗岛,跟黄粱派差不多,也算有了上山和下山。
作为帮忙在大骊王朝眼皮子底下打捞遗址的报酬,刘重润送出一条龙舟给落魄山,此外还有个双方五五分账的口头承诺。
作为旧国藏宝之地,除了水殿、龙舟两件仙家重宝,其实还有不少珍藏宝物,刘重润的这笔收入,按照朱敛当时的估算,怎么都有五六百颗谷雨钱。只不过当年朱敛故意对此视而不见,刘重润也就乐得顺水推舟,假装没这么一回事。后来刘重润愿意主动提出担任翻墨龙舟的管事,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件事,算是投桃报李,帮着珠钗岛补上了一份人情债。
其中那件被仙人中炼的重宝水殿,如今就被刘重润安置在祖师堂宝珠阁附近。
今天落魄山的年轻山主,主动做客螯鱼背,好像还是头一遭的稀罕事,主要还是因为陈平安常年在外的缘故。
最开心的,肯定不是一直为难如何开口续约的刘重润,而是那些早就与青峡岛账房先生熟悉的年轻女修。
前些年,落魄山主动示好,让螯鱼背这边的刘重润,挑选了几个性格沉稳、资质出众的嫡传弟子,去往那座莲藕福地潜心修道。
十年为期,在两处风水宝地,水运充沛到了一个堪称夸张的地步,极其适宜修行水法的练气士,简直就是为她们珠钗岛修士量身打造的最佳道场,它们自然大有来历,都来自北俱芦洲,一处是济渎灵源公沈霖赠送的一部分南薰水殿,还有龙亭侯李源赠送的一条溪涧。
这些年,刘重润由于已经跻身了金丹,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,很难,所以曾经有过两次外出游历,新收了一拨弟子。
小门小派的,对于修道胚子的资质要求不高,收取弟子,其中能有希望跻身中五境的修道资质,就已经算是捡个不小的漏了。
此外一些刘重润的嫡传弟子当中,又收了很多山下孤苦少女上山当侍女,名义上说是丫鬟婢女,其实也就是来螯鱼背能修行就修行,有机会加入谱牒,不能修行的女子,就每个月领取一笔俸禄,山外若有家族和亲人,平摊下来,约莫每个月能够拿到几十两银子,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。
女修加上各座府邸的婢女,近百人数,如此一来,莺莺燕燕,螯鱼背便愈发热闹了几分。
苦出身的,未必就一定在发迹后善待甚至可能反而变本加厉,
只是刘重润管教有方,对门中弟子的修道资质要求不高,反而对心性极其在意,所以螯鱼背这边,不敢有任何欺下瞒上,门风是很好的。
陈平安走在山路上,先前门房女修已经通报祖师堂。
见到了那个青衫身影,一个喊一个的,陆续赶来三位女修,异口同声道:“陈先生!”
她们还是习惯称呼对方为陈先生。
陈平安笑着点头,她们的名字都记得清楚,“流霞,管清,白鹊,你们好。”
当然只是陈平安记性好的缘故。
青峡岛的账房先生,是出了名的不解风情,言行举止,一板一眼,只会大煞风景。
何况当年在书简湖,因为那个驮饭人出身鬼修的关系,当说客的陈平安在珠钗岛渡口,吃了很多次闭门羹,别说见着刘岛主,都没办法登山。
其实这件事,在珠钗岛内部的女子之间,是极被津津乐道的,呵,咱们珠钗岛是小门派不假,但是我们山门的架子大啊!试问天底下,哪家山头,能够一次次拦着陈先生不让登山?是那正阳山?还是神诰宗啊?肯定不行也不敢吧。
不过刘重润管束严,谁都不敢往外传,因为一经发现,就会被岛主直接剔除谱牒,驱逐下山,没有任何余地。
陈平安跟三位女修闲聊几句,就告辞离去。
当年每次在珠钗岛吃过闭门羹,去往青峡岛朱弦府,陈平安可能还要被那个马远致拿言语戳心窝子,什么咱俩是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啊,在女子这边,都吃了模样不俊俏的亏,陈平安你以后常来我府上,见着了你,比我更丑,我心里就好受多了……不然就是逼着陈平安发毒誓,你得跟我发个誓,朋友妻不可欺,你小子别人丑多作怪,千万别心存歪心思啊,跟我来啥不客气那一套歪理,即便长公主殿下如今还没有被我娶进门,也是你未来嫂子,你见着了她,记得一双眼睛给我规矩点,别乱瞥,大家都是裤裆里带把的男人,我还能不懂你……陈平安,你跟我说句心里话,见着了长公主殿下,你有没有啥想法?没有?真没有?好吧,信你一回,竟然瞧见了长公主殿下这种尤物中的尤物,都没点绮念,呸,不是男人,真不是个东西……
等到陈先生走远,白鹊哈哈大笑,伸出手,“愿赌服输,都赶紧的,掏钱掏钱!”
流霞是刘重润的二弟子,白鹊是小弟子,当年她们几个曾经拿陈平安当赌注,结果流霞输掉了十颗雪花钱,白鹊还是当年一般的少女姿容,她就是当年那个唯一一个挣钱的,因为那次只有她押注陈平安可以登山,结果就是通杀!
陈平安停步转头。
那边立即停下笑声。
毕竟今时不同往日,陈先生的身份多了,一个比一个吓人。落魄山的山主,文圣的关门弟子,绣虎崔瀺的小师弟,五彩天下第一人宁姚的道侣,与曹慈问拳的止境武夫,四十来岁的玉璞境剑仙……以前她们能做的事情,如今再做,尤其是当面,就有点不合时宜了,结果还是被逮了个正着。